Daphne_oso

麻雀漫谈——身与名俱灭，江河万古流

在仔细端详上面有没有爬满虱子之前，生命这件袍子本身，就已经谈不上华美了。
徐碧城的可憎可以被理解，因为那来自于她的幼稚，徒有矫揉的表象却无真正的见识。
当年陈深在她眼里看到的清纯可能只是对世界的懵懂，而那种坚持，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的执拗。
但是幼稚本身不是罪恶，所以应该被指责的，是送她来到这个不属于她的战场上的人。
虽然人们更愿意相信对于她来说这是个成长故事，但是冷静下来分析，如果一部戏有一个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着错误的事情的女主，那它更应该是一部荒诞喜剧。
但是陈深这样一个圆滑老练，在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用这种方式为他开脱，那么唯一的解释便只能是坏。
陈深身上有一个特质，就是他不但缺乏对于敌人的尊重，也缺乏对于战友的尊重。
如果说这在反派身上只能算是无关痛痒的小污点，那么对于一个本来就算不甚光明最起码也要正义的主角来说，这就不只是性格瑕疵，简直可以发展成人格缺陷了。
这一点倒是类似于徐碧城对于唐山海所受心灵煎熬一贯的冷眼旁观甚至横加指责。
但是毕竟在大部分时间里，陈深都是正派阵营的旗手与领袖，他这种可厌的自我中心神奇的与本剧最高宗旨合二为一了。
所以功利的行径终于披上了高尚的外衣。
但是如果一面足够华美的旗帜就足以掩盖所有龌龊与不堪，一个站对了阵营的人就可以不用夜以继日的自省慎独，不用战战兢兢的为善去恶，不用如屡薄冰的分辨对错，那么“好人”的门槛也真是太低了。
所以我可以理解徐碧城的愚蠢幼稚，但是怎么都无法认同陈深的寡廉鲜耻。
在对于世界懵懂无知这方面，刘兰芝可以说比徐碧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她并没有被投放战场，所以杀伤力非常有限，也就显得更可爱一些。
所以换个好听的词，姑且称其为单纯。
入则宜室宜家、出则祸国殃民的毕忠良似乎很欣赏也很珍爱这种单纯，为刘兰芝营造了一个完全超脱于乱世之外的小小桃花源，以至于自己的老婆在结婚十五年之后，从心智上看，不一定比十五年前有任何进步。
看着刘兰芝这种幸福到极度无聊，无聊到以逼婚为乐的人生，我不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老毕是好丈夫的典型。
不过，按照一般的套路，如果说在麻雀里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理想中的丈夫，那应该不是毕忠良，而是唐山海。
因为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一般是不会像毕忠良那样在小时候连馄饨都吃不起的。而唐山海这种西装革履金表洋酒的做派，才能说是梦想照进现实。
但是最讽刺的是，挂着他妻子名份的女人，一点也不珍惜这样的一个人。
并不是说徐碧城一定要去爱唐山海，而是就算是从战友的角度看，她对他的冷漠无情也堪称匪夷所思，徐碧城有种神奇的能力，能够精准的在唐山海所有最痛苦最低落的节点上，毫无顾忌的往他心里的伤口上撒盐。
唐山海这样的设定，本来不该被如此对待。
而另一方面，虽然唐山海在陶大春和徐碧城的映衬下光芒闪闪，但是绝对业务水平放到全剧起码中等以下，仔细想想你会发现，他的业绩甚至远不如皮蛋和海燕。
感情和事业都如此失败。
有趣的是，如果说这个角色在一贯风光无限又千篇一律的少女情人大军里有什么成功的地方，那也正是他的这种失败。
一种来自命运深处的讽刺与无奈。
有一个女人发现了他的可悲可敬与可爱，并且愿意真的怜悯他依赖他爱护他。
柳美娜是和徐碧城完全不同的女人，她有一种来自世俗的明艳魅力。虽然大龄恨嫁，但是并没有整天自怜自艾，明世故懂周旋，慧黠但是也无害。
对于她来说，讽刺的地方在于她各方面确实是可爱的，却没有等来一个真正值得爱的人来爱她。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对于唐山海的追求，也是结合了世俗考量之后的结果。从各个方面、任何标准看，他都无可挑剔。
如果唐山海对她说的那些柔情蜜意的话语都是真的，那无疑他真的是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理想的后半生依托。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前提本身，其实是个阴谋。
但是唐山海比陈深甚至李小男更可贵的地方在于，他真的明白柳美娜是唯一爱他的人，也真的为了自己算是身不由己的薄幸与无情而感到愧疚和痛苦。
这也是我更加无法原谅陈深和徐碧城的地方。
如果说徐碧城认为这件事情可笑只是因为她的无知。那么我无法忘记的是，唐山海最大的污点，他唯一不能说问心无愧的罪孽，本来不必发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深。
陈深和徐碧城也许真的在意过唐山海和李小男的性命，但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尊重过他们的人格和感情。
而当他们死了之后，陈深和徐碧城连这两个人的性命也不去在意了。
从失败这个角度讲，全剧唯一能够超越唐山海的便是苏三省。
是的他超越了所有其他人。
而这种惊世骇俗的失败，有着如此浓烈的悲剧感，甚至崇高的意味。
并不是所有背负罪孽的人都能被原谅，但是如果一个人付出了比他的罪孽沉重十倍百倍的代价，那么他并非不配得到同情，而如果他在苦难中仍旧能够选择忍耐与原谅，那么我们可以说，他是值得敬佩的。
苏三省的成长轨迹非常扭曲，他过早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势利与残酷，但是直到三十二岁，还在用一种孩子般固执单纯的方式去对抗这个世界。
有时候很难分辨他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去懂，还是虽然懂却仍旧要悲壮惨烈的用血肉之躯去对抗这个对他冷漠无情的世界。
同时，也不知道他要对抗的，是历史、时代、命运这些飘渺抽象的概念，还是他身边那些因为他的敌意与威胁而对他充满了敌意与威胁的人，还是他那颗似乎永远躁动、无法得到满足的心。
但是无论如何，他那充满了威胁的姿态，都让他更加无法被融于世俗。
更加让别人不安的是，你无法保证一个背叛者不会背叛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所以虽然当他加入特工总部之后，老男人们就如南飞的大雁般过段时间便要换一次阵型，最后输得最惨的，仍旧是不会被任何人真正信任的他。
但是一个因为多变而被别人认定无法信任的人，却也有无比坚定的一面。
他到最后的最后也不忏悔、不妥协、不放弃爱她。
李小男在几乎所有涉及陈深的戏份里，表现的都像个深受三流言情小说毒害的无知少女，且自我陶醉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说陈深闯进她的生活，对于她来讲是不期而至的恩典，那么她以几乎同样的方式闯进苏三省的生活，则可以说是意料之外的冤孽。
未嫁姑娘的绣花手帕，是多么充满挑逗意味的信物。我不知道她在为了给陈深徐碧城争取时间而临时想出这个法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层。
本来是一段浪漫佳话的开篇，却硬生生转到了无比惨烈悲壮的结局。
从结局回溯，这种意料之外的对比比比皆是。
正如她在走廊里等陈深的时候睡着了，木质地板发出突兀的脚步声，伴着恐怖阴沉的背景音乐。
这样的场景传达出了清晰的信号：危险正在靠近。
但是如果知道结局，你就会明白，在这段关系里，真正一步步接近危险与毁灭的，不是表面无害的李小男，正是看上去可怕的苏三省。
如果说前期那个聒噪的、单纯的、热情的、傻乎乎的李小男给苏三省带来的是相思与嫉妒的苦涩，那么被捕之后的李小男，则能够直接击溃他所有残存的精神。
那就像是把深入白骨的伤口扒开，让你看着滚烫的鲜血淋漓流出来。
以被捕为分界点，那之后李小男只穿白色连衣裙，像是圣洁的殉道者，那样的形象，活脱脱就是一个典型的、大义凛然的、视死如归的、毫无活人烟火气的……教科书里的革命先烈。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能和影佐谈笑风生、教毕忠良做人的优秀地下党，在恢复真正身份之后的有限戏份里，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着陈深继续花痴和疯狂陷害苏三省。
一开始我不知道李小男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后来我觉得，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也许这就是做一个“好人”的代价。为了当一个“好人”，必须要去做一些坏事。
正如唐山海辜负了柳美娜。
只是我不知道李小男的心里，是否也像唐山海那般，有过痛苦和煎熬。
毕竟“很疼吧”是多么缠绵的情话，以当时的情景，我相信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能无动于衷。
这就是麻雀里的那些人，他们并不完美，甚至有着太过明显的缺陷，让他们不那么可爱。
但是毕竟这个世界就是残酷冷漠的，充满了失败的人和失败的事。把这些人几乎是集体的惨烈结局放到大环境里，总是能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怆。
在我看来，整部剧里最悲哀的一个场景，便是苏三省在公园里抬头仰望蓝天。
理论上说，唐山海死前仰望的，也是这同一片蓝天。只是当时云卷云舒，现在黄叶寂寥。
最多情的是人，最无情的是天。
人总是以为自己生来不是专为忍受苦楚，但是悲辛无尽、喜乐有时，他终其一生想要挣脱枷锁，却一步错步步错的输给了时代。他不是天生的罪人，甚至都不是一个十恶不赦毫无底线的坏人。时代造就了他、时代成全了他，时代也毁灭了他。
没有超越于时代的个人悲剧，因为从来没有超越于时代的个人。
而自然是比历史更加残酷的存在。历史是和人息息相关的，随着历史产生的，也终将会随着历史消散，但是自然凌驾于人之上。
潮来潮往、花开花落，天地不仁、春秋代序。有人如此，无人亦如此。
这种人与自然之间奇妙的互动，甚至让我感觉，麻雀其实在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毕竟回归自然、消弭情感，是所有宿命之上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