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phne_oso

【省男七夕特辑】夜色温柔

一、
二月的天气仍旧萧瑟,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碧蓝琉璃一般的天幕染上了丝丝金黄和橘红的光彩。苍穹下一列墨绿的火车,喷着污浊的烟尘,正轰隆隆驶向车站。
接站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大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亲人或是好友重逢。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样简单的愿望,有时却是奢求。
车厢里的人们开始陆续把行李箱从架子上拖下来,长久的旅途让人疲惫不堪,但是重逢的喜悦足以冲淡一切劳碌。大家有说有笑,庆幸他们还能安全抵达上海——这个三个月前还战火纷飞的城市。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烫着时兴的大波浪卷发,裹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深蓝色呢绒大衣,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在膝盖上倒扣着一本边角已经破损的外文书,转头看着窗外的人群,玻璃窗映着她过分白皙的脸庞,和浅色眼眸里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疏离。
待到别人都已经陆续离开,她才把自己的皮箱从行李架上搬下来,陈旧的颜色和密布的划痕仿佛昭示着它随主人去过天南海北的不凡经历,其中的故事让人好奇,却也无从知晓。
她把刚才那本书收进了箱子里,然后随着高跟鞋踏着地板的嗒嗒声,拎着这唯一的旅伴,面无表情的走下了火车。
要穿过那些激动不已的人群并不容易,人们拥抱、哭泣、拥抱着哭泣。她只能尽量挤出可供通行的缝隙。这个时候,哪怕面前这些人和她素不相识,这一幕动人的人间戏剧,也足以让她冰霜一般的脸上泛起些微涟漪。她的眼神变得温暖柔软,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温情的记忆。
走出火车站,很容易就能叫到人力车。一群衣衫破旧但是颇为干净爽利的年轻人乌压压的聚在外面,一看到穿着考究的旅客出站,就迫不及待的跑上前去,殷勤的询问先生太太小姐们要去哪里。
载她的人力车夫看上去机灵又健谈,没等她说什么,就叽叽咕咕的搭起话来,不外乎是淞沪会战有多惨烈、如今世道不好过之类的话题。她也很乐意和陌生人聊天,只是故意不在谈话里表露出她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
上海的大街小巷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映入眼帘的瓦砾与弹坑,能够让人记起就在不久之前,难以计数的年轻人曾在这里泼洒过自己的热血。
待到终于到了目的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是一处从外观看并不起眼的旅店,招牌上尽是些一般人看不懂的弯弯曲曲的外国字。
人力车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地方,她有些过意不去,特意多给了些钱。那个小伙子黝黑的脸上马上绽出了笑意,离开的时候还不住的千恩万谢。
车夫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她拎着箱子走进旅店,里面的灯光不是很亮,照着那些异国情调的地毯、墙纸和家具,平添了几分深邃与古典的情趣。
前台坐着一个外国老妇人,长着棱角分明的眉骨和鼻梁,穿着过时却精致的衣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还带着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大堂里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男士,正围坐在角落里喝伏特加,用俄语咒骂着布尔什维克、苏维埃和日本人。
上海一向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而且白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人们早就习以为常。
也许是受了几个月前战争的影响,现在旅店的生意十分冷清,她用很优惠的价格就订到了最豪华的房间。
物资并不充裕,她只能用甜菜汤和面包潦草的填饱肚子。吃完晚饭后,踩着咯吱咯吱的木地板缓缓上楼,她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
虽然没有谁为这远道而来的人接风洗尘,但温暖的环境和热水澡已经让她十分满意。她想起了刚到莫斯科时落脚的柳克斯宾馆,哪怕相比之下这里要简陋太多。
换上白色缎面睡袍,她懒散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这个旅店虽然偏僻,但她的房间视野却很好,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闪动的霓虹。
这般景象让人恍然以为战火从未烧到这里,一直都只有安宁与繁华。
四周寂静无声,她从敞开的旅行箱里翻出了香烟和打火机,娴熟的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昏暗的灯光下升腾起袅袅烟雾。
她其实并不喜欢抽烟,但是当一个人十分孤独的时候,这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二、
深沉的夜幕下,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灯火通明。大街旁的这家夜总会便是其中一个。
隔着一条街,正对面是间两层楼的小酒馆。会战结束后,夜总会很快就恢复了衣香鬓影、歌舞升平,而那些达官显贵的司机和门口聚集的人力车夫,在等待的时候也很乐意有这么个物美价廉的地方吃吃喝喝。
于是这家小酒馆的生意也跟着再次兴隆起来。
酒馆二楼是一排小而整洁的包厢,墙上挂着并不昂贵却颇有品味的水墨画。其中一间包厢房门紧闭,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侧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他漆黑的大眼睛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眉头紧锁,嘴里叼着根刚刚点燃的廉价香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一堆烟蒂。不远处的木桌上,茶杯里最便宜的茶水还没喝几口,就已经在寒冷的夜里变得冰凉。
对面仍旧喧闹,只是偶尔有几个玩得尽兴的男人,搂着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出来,然后钻进等候许久的私家车里。
他打量着每个从夜总会出来的人,一次次确认并没有他在等的那一个。
当这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仍旧一无所获。他开始有些烦躁。
刚到军统,这次行动将会是他功劳簿上的第一笔,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现在还只是个小角色,没有背景、没有家底、没有功劳、没有学历,只有被人厌恶的野心,和一身让人嘲笑的乡巴佬习气。但是他固执的相信,很快一切就会不同,他就要时来运转。
可这样的人何止千千万。他是行伍出身,更明白在战乱的年代,他最有可能的命运反而是无声无息的死去。
就在去年,三个月时间里国军死了三十万人。现在又是三个月过去了,还有几个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又有谁关心他们的经历?
他轻蔑的看了眼对面那些自顾自寻欢作乐的人,你看,无论战斗曾经多么惨烈,转眼间大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已经离开了军队,不过现在干的营生也没安全到哪里。从光明正大的杀人和被人杀变成了偷偷摸摸的杀人和被人杀。
当然,现在杀的不是军阀也不是共党,而是汉奸。不过都是中国人。
说到共党,去年还和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一眨眼又要合作了。大家成了战友,甚至情报都开始共享。
也就是这两天得到的消息,前些日子日本人抓走了个共党交通员,折磨一通之后没套出半点情报,已经处决了。这两天就会有新的交通员来到上海,一切还会照常运转。
至于其他细节,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他们这一行,人就像零件,任何一个丢了或者坏了都有新的补上。然后没有人会记得前一个零件什么样。
现在这个新来的交通员,以后八成也是同样的命运。
但是他不想这样,他苏三省要比别人活得更长、活得更好。
正想着,对面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本来有些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人,距离不算近,但足够他锁定目标。
他摸了摸藏在西装右边衣襟里的手枪,只要枪还在,他就觉得未来还在自己手上。
把抽了一半的烟从唇间拿开,在烟灰缸里狠狠的碾灭了火星,他起身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帽子和围巾迅速穿上。这身行头与其为了保暖,不如说是让他能更好的在黑暗里隐藏自己。
最后回忆一次计划,他压低帽檐,有些兴奋地快步离开了包间。
三、
白俄的旅馆里,刚来到上海的姑娘倚在沙发上闭目想着事情,手上的烟马上就要燃尽。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几声枪响,突兀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她警觉地睁开眼,但是待到仔细去听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担心这是又一场战斗的序曲。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那三声左轮手枪的声音,也许只意味着某个黑暗角落里的暗杀行动。
幸运的是,看上去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把嘴边的烟头扔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站起身来,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床边坐下。
平淡的一天就要这么无惊无险的过去了,对她来说,明天不仅是新的一天,也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
对着床边的梳妆镜,在温暖灯光的照耀下,她看着自己的脸,练习着怎样才能笑得更纯真,也更热情。
毕竟从明天开始,她不仅是中共的交通员“医生”,也是乡下来的小演员李小男。
(完)























评论(20)

热度(2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